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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74匍匐的信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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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74匍匐的信徒

從刑振的再次出現起,莊沈二人之間本就不熱絡的關系更是驟然被插入了一層冰冷的結界。

莊弗槿放出手的這只風箏,似乎有飄悠悠斷了線的架勢。

“玩脫了吧?”莊亦樨在一次會議結束後,神神秘秘湊到莊弗槿身邊說,“你敢讓他和老情人見面、獨處……而且那刑振是什麽人?認死理不要命的一位!當初陸家的槍口頂他腦袋上威脅,他都沒怵過!”

“你很了解他?”

“京華訪談最新一期你沒看?最近他可太火了,咱表妹見我一次嘮叨一次,說要我牽線讓她跟偶像見一面,畢竟是自家合作過的律師,近水樓臺先得月……可我瞧著沒戲,這人就不喜歡女……”

莊弗槿不耐煩地打斷道:“再提他一次,以後董事會你就別來了。”

莊亦樨立刻點頭哈腰地噤聲。

反正他的意思傳達到了:刑振這人難纏,很有競爭力的一位情敵,不能放任弟妹再和他待一起了。

董事會召開完畢,今日便沒有別的行程,徐連跟隨莊弗槿坐電梯下到地下車庫。

光潔的內壁反照出總裁平靜無波的面容,屏幕上的數字不斷躍動,減小,電梯門打開的那一刻,徐連心想:這是沈懷珵沒來莊氏的第七天。

他恭敬地先一步為莊弗槿打開後車廂的門,在男人傾身入內時低聲道:“按照約定,今天夫人要上交《煙雨客》海報的終稿,可他目前還沒和我聯系。”

莊弗槿的眉目隱沒在未開燈的車廂內,極不分明,遲鈍片刻,才說:“是嗎?他倒直接聯系我了。”

徐連舒出一口氣,怪不得自家總裁能穩住八方不動,原來早就有了成算。

車輛緩緩駛出莊氏集團大樓,華燈滿街,四處是頂級摩登的建築,而莊氏被簇擁在最中心,如一頭最兇猛的怪物,時刻張開鋼鐵做的獠牙吞噬錢和權。

莊弗槿手機震了一下,又是沈懷珵發來的一條消息,這位豪門掌權人心頭微動,俯身看去。

冷冰冰的,簡短的一行文字,寫著:君汀酒店,1115包廂,今晚九點。

這是沈懷珵的第二條短信,第一條在會議進行時,邀約他晚上一同吃飯。

沈懷珵的主動極其罕見,甚至可以說絕無僅有。莊弗槿當然不會天真地以為對方轉圜了心意,要投入他的懷抱了。

一出並不高明的詭計在他面前徐徐布局。

莊弗槿報了酒店的名字,讓徐連在前面路口處轉彎,他側頭望向窗外,耀眼的燈光像千萬束鏈條織就的天羅地網,要把人囚困其中。

明知山有虎,他也甘願入局。

甚至有興趣思索,七天和刑振的相處,讓沈懷珵決定要怎樣對付自己?

沈懷珵菩提一樣憫愛眾人,其中斷然不包括自己嗎?

“君汀酒店”,莊弗槿用手指摩挲手機屏幕上這方小小字眼,發了會兒楞,那是對方以沈懷珵的身份第一次出現,他把沈懷珵獨自一人甩下的地方。

今夜竟要故地重游。

沈懷珵有意挑選這個地點嗎?來困項羽於垓下。

萬物周而覆始,有因有果。莊弗槿想,沈懷珵留給他的東西,風刀霜劍、砒霜蜜糖,他都會心甘情願地一口吞下。

莊弗槿推門而入的時候,正看到刑振站在沈懷珵身邊挑紅酒。

兩人間的距離保持在生疏和越界間的微妙範圍,但莊弗槿掃過一眼就知道,是刑振故意演出來激怒自己的一個小把戲。

意氣風發的年輕男人像一棵夏天吸飽了雨水的樹,枝葉瘋長,以為軀幹能夠遮天蔽日。

莊弗槿面色不變,先和劉先洛打招呼:“劉導,您也在。”

劉先洛一笑:“懷珵的主動邀請可不常見,我必得來。”

沈懷珵一手組的局。

莊弗槿心下更了然幾分,眼神轉而定定落在沈懷珵面上,養久的、馴順的貓,忽然知道要抓撓人了。他的心情絲毫沒有被算計的慍怒,反而愉悅,期待地欣賞沈懷珵狠心的樣子。

握手時,他感到對方的掌中微微濡濕。

一觸即分,莊弗槿罕見地沒有過界。

而後服務生呈上來菜單,莊弗槿隨口點了幾個,都是沈懷珵愛吃的菜。

月光幽幽落入金碧輝煌的包廂,莊弗槿的舉止坦然光風霽月,放掉了堅硬的殼子,宛如立地成佛的回頭浪子。敬酒、寒暄閑聊,讓人挑不出一點錯處。

沈懷珵:“海報我剛才給劉導過目了。”

劉先洛:“我很滿意,弗槿,你看過嗎?”

“我當然相信您和懷珵的眼光,明天我就讓宣傳部全世界範圍鋪排,好好利用上。”

他忍不住多看了沈懷珵幾眼,沈懷珵安安靜靜地坐在他的對面,像一朵覆蓋上冷雪的白梅,雖然梅香一縷,並不為他而綻放。

莊弗槿一口酒壓入喉頭,又說:“如果我還能等得到明天。”

包廂內的氣氛為之一滯。

其餘三位的臉上都露出不同程度的訝異神情。

“刑振,你準備好了用什麽來威脅我?”

刑振的表情立刻轉化為譏諷:“你問心有愧的所有事都可以變作我手裏的把柄。”

莊弗槿裝作很認真地歪頭想了一下,道:“那可太多了。”

“除掉了一些看不順眼的人,奪了一些不屬於我的權,被你扒出來的,有哪幾樁?”

“劉導出現在這裏,是想斡旋,怕影響《煙雨客》的順利上映吧。”

“那小珵呢?你要做證人,當庭指證我嗎?”

莊弗槿說話時,眼神從沒離開過對面的人。他想從沈懷珵臉上捕捉到哪怕一丁點的動容和掙紮。

可惜,對方也在同他演戲,這間包廂裏的人,各懷心思。

“你們都搜集到證據了,還弄什麽請君入甕的戲碼,難道要勸我自首?”

他語氣輕輕巧巧,像閑聊今晚皎潔的月光一般,半點不像在商議關乎自己生死的大事。

沈懷珵終於擡頭看了他一眼。

拿出一沓拇指厚的資料,推到桌面上。

那摞紙張仿佛被投擲出簽筒的判決簽,慢悠悠地隨轉盤移動到莊弗槿跟前。

刑振說:“我恐怕不是第一個搜集證據威脅你的律師。”

莊弗槿邊翻看資料,邊道:“你前面有不少,對了,你們事務所先前有位合夥人,也算你的師兄,和你做過一樣的事,不過,他單槍匹馬來的。”

刑振一哂:“我知道那個師兄得了一筆巨款,移民出國了。”

莊弗槿翻到最後一頁,落款處躺著刑振孤零零的名字。

“沈懷珵,你為什麽不簽?”

他連名帶姓叫沈懷珵全名時,有種別樣的意味。從前男人不愛他,總這樣無情地叫。現在這短短三個字像吸飽了水的棉花,壓上了濃重而覆雜的情緒,聽起來仿佛夏季暴雨前壓境的烏雲,讓人心頭發沈。

沈懷珵說:“你今晚不配合的話,我就會簽,然後提交法庭。”

莊弗槿嘴角勾出一點苦笑。

劉先洛唏噓不已。

《舊塔》時不谙世事的沈懷珵珍貴如驚鴻一瞥,那時候只要莊弗槿提一句要求,赴湯蹈火的事沈懷珵也為他去做。

當時他對著沈懷珵感慨“人生自是有情癡”。

如今“癡”的那一位竟囫圇調轉了個個兒,變為莊弗槿。

拼著毀掉一世名聲的代價不管,莊弗槿也願意為了沈懷珵的一句威脅而束手就擒。

可劉先洛的電影不能成為這對癡人爭鬥的犧牲品。

“今晚懷珵請我來,讓我勸你自首,”劉先洛對莊弗槿說,“那樣他們可以申請秘密庭審,不引起輿論波瀾,不影響新電影如期上映。”

莊弗槿最近參演的電影,部部上映前都有意外。

莊弗槿起身,拿起那本厚厚的訴狀來到沈懷珵旁邊,從西裝口袋裏抽出一支筆,一起放在他面前。

“我想看你簽字,”他說,“像當初民政局大廳,你簽離婚同意書一樣。”

劉先洛猛地站起來:“弗槿,你昏頭,一簽字提交法庭公開審理,你連所有東西都拋下不管了?!莊家累世的基業,你前半輩子的名聲……”

沈懷珵擰開鋼筆的筆帽,握在左手上。

莊弗槿忍不住想那只手心上是否還有細汗,他對自己有過一瞬間的於心不忍嗎?

“制造車禍導致養兄亡故,縱火讓江彥重度燒傷,”莊弗槿用古井無波的語氣覆述訴狀上的內容,看到沈懷珵動作猶疑了,催促,“你既然搜集了這麽多證據直指我,為什麽不簽字?”

會不會是不忍心?

劉先洛突然跨過來一大步,抓住莊弗槿肩膀,大聲質問:“你偏偏要束手就擒?以你的本事,動動手指,這兩個人只有在京城灰飛煙滅的份!你別被一時的兒女私情蒙蔽!”

世界上多的是劉先洛這種人。

他們和莊弗槿有利益的牽扯,是大樹蔭蔽下的寄居生物,莊弗槿想要安安靜靜地被心上人送入監牢,無數人不會答應。

沈懷珵的筆尖觸碰到雪白的紙張,臨動筆前,他擡頭看了莊弗槿一眼,恍惚生出在仰望金字塔尖的錯覺。

一個小時前莊弗槿還在主持召開能影響所有人前途命運的董事會,現在卻甘願為沈懷珵獻上自己辛苦灌註出的高樓的所有根基。

拳拳私情,只有一縷滲漏進來的月光做了見證。

“簽吧。”莊弗槿忽然握住沈懷珵的手,幫他動了第一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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